意大利布林迪西——2020年5月的一个周六上午，意大利警方在南部港口城市布林迪西，靠近一家小型飞机零部件工厂的地方，当场抓获两名男子将化学废料倾倒入下水道。

五年后，这起看似普通的污染案件已经演变成一项范围广泛的司法调查，矛头直指数千个存在缺陷的钛和铝制零部件，这些零件产自意大利，最终却被安装在近500架仍在服役的波音787客机上。

据路透社报道，这起案件将于周四在意大利举行初步听证会，调查的重点是小型航空零部件制造商Manufacturing Process Specification (MPS) 如何涉嫌通过使用更廉价、强度更低的金属来制造地板配件和其他飞机零件，从而欺骗客户。该公司高管否认了这些指控。

波音公司一再强调，目前不存在直接的安全风险。与此同时，美国监管机构正在为航空公司制定技术指导，以检测和更换任何问题零件，但并未选择针对最紧迫情况发布的紧急命令。

然而，这一系列事件——包括意外发现的污染事件——使得调查人员得以发现这起据称的欺诈行为，同时也引发了更广泛的质疑：航空航天工业自身的自愿审计体系为何未能发现这些不合格的零部件？

污染事件引发调查

调查人员此前已经在调查MPS的所有者，原因是他们之前的公司破产。但据三位知情人士透露，在抓获两名MPS工人在工厂附近倾倒污染液体后，警方扩大了调查范围，开始调查这家布林迪西公司的原材料采购情况。

在举报人的帮助下，警方发现MPS及其前身公司购买的用于787客机的指定金属（包括一种坚韧的钛合金）数量极少，而是转向了更便宜、强度更低的纯钛。

检察官声称，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使用错误类型金属制造的零件通过意大利莱昂纳多集团（Leonardo）流入航空航天供应链。莱昂纳多集团在附近的格罗塔列工厂为波音787制造两个机身部分。

这起案件发生之际，波音正努力摆脱另一场独立的安全和质量危机，这场危机引发了财务和管理上的动荡以及裁员。整个行业也在努力应对零星出现的劣质零部件问题。

审计失效

路透社的调查发现，尽管使用了低质量的金属，但现已倒闭的MPS在2017年至2021年间通过了三家不同的认证机构或私人审计机构的审计。

路透社发现，这些审计均未对地板配件进行物理检查，而地板配件是飞机的重要结构部件。

尽管关于波音意大利分包商涉嫌更换金属的消息在2021年10月成为国际新闻，但MPS的审计过程以及安装的劣质地板配件的数量此前尚未被报道。

为了进行调查，路透社查阅了意大利警方和检察官的机密文件、司法扣押令、航空航天供应商数据库的记录副本，并采访了四位直接了解调查情况的人士。

六位调查人员、律师和认证专家告诉路透社，这起案件令人怀疑控制措施（包括第三方审计）是否足够严格，以确保不合格的零件不会最终进入商业飞机。

意大利飞行员协会ANPAC副主席达尼洛·雷奇内表示：“令人极为担忧的是，没有对用于制造这些零件的材料类型进行预防性检查。”

检查措施

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尚未停飞任何787飞机，但在去年发布了一份通知草案，该草案最终定稿后，将要求航空公司检查飞机是否存在缺陷零件并进行更换。

FAA在2024年5月的草案中表示，其拟议的通知可能会影响近500架飞机，但在进行检查之前，无法确定有多少零件安装在哪些飞机上。

FAA拒绝进一步说明。它仅表示，收集航空公司意见的阶段已经结束。

莱昂纳多在回复路透社的声明中表示，检察官将该公司视为此案的受害者。

波音公司也被授予受害者地位，该公司拒绝对案件的具体情况发表评论，但表示公司拥有“全面的质量管理体系”，其中包括对供应商的审计。

该公司补充说：“这补充了认证机构、供应商和行业内其他机构的额外审计。”

MPS及其前身Processi Speciali曾经为莱昂纳多制造多个飞机零件，包括将支撑波音787客舱地板的梁连接到机身的配件。该公司还为其他航空航天公司供货。

在对零部件进行材料检验后，调查人员声称，MPS制造了539个不合格的波音客机地板，并通过莱昂纳多供应。这是根据检察官准备的一份机密文件得出的结论。

该文件称，这些有缺陷的地板配件最终被安装在多达477架仍在服役的飞机上，比FAA引用的受影响飞机数量略多。

代表检察官对零件进行测试的航空航天专家在该文件中表示，如果发生紧急降落，质量较差的地板配件可能导致飞机地板塌陷。

FAA也提出了类似的极端情况，并补充说，需要多个相邻零件同时失效才会发生这种情况。

在最终报告中，意大利检察官指控MPS的质量主管、公司所有者及其三名亲属犯有欺诈罪和违反飞机安全规定的罪行。另外两名工人被指控污染土壤和水。

报告称：“（他们）通过生产并交付给莱昂纳多……并非使用合同约定的钛合金，而是使用纯钛制造的航空航天结构件，危及了飞行安全。纯钛的结构强度远低于规定的合金。”

检察官表示，MPS或其前身总共供应了大约6000个使用错误类型金属制造的零件，但其中绝大多数不是结构部件。

MPS所有者的律师弗朗西斯卡·孔戴表示，该供应商与莱昂纳多合作，并获得了所有必要的认证。“如果存在任何异常情况，它们会立即显现出来。”

孔戴和其他被告的律师表示，有证据将在审判期间提交，这些证据将证明他们的当事人对所指控的罪行不负责任。

薄弱的检查

要成为波音或空客的供应商，零部件制造商必须根据ISO全球标准组织航空航天章节中的规定，对其质量管理体系进行审计。

那些从事焊接或电镀等特定特殊工艺的公司还需要获得美国的一项名为NADCAP的批准。

路透社查阅的行业记录显示，MPS及其前身公司根据基于ISO的航空航天质量体系标准获得了三家审计机构的批准。最后一次认证是在2021年5月授予的。

莱昂纳多在一份电子邮件声明中表示，该公司在2020年底从波音公司得知了MPS零部件的问题。

当被问及如何审查承包商时，莱昂纳多表示，MPS必须首先获得资格才能进入该公司和波音公司的供应商名单。该公司表示，它还使用“供应商提供的文件”对MPS进行了后续检查。

这家意大利公司补充说，审计是独立进行的，也是与波音公司的联合团队进行的。

莱昂纳多表示：“任何欺诈行为都无法通过这些检查发现。”

然而，自去年以来，该公司已开始对“重要零部件”的化学和物理特性进行额外测试。

据一位参与调查的消息人士称，缺乏现场物理检查让警方感到困惑。

这位消息人士称：“2020年发现了有缺陷的零部件问题。如果质量控制有效，那么就不会这么晚才发现。”

“需要一个监管框架”

根据自愿的质量管理监督体系，被称为认证机构的私人审计员会检查一家航空航天公司是否拥有正确的流程、机器和熟练工人，以按照正确的标准执行其任务。

通常只有在公司需要特定产品的质量证书时，才会包括随机的物理测试。

但Oxebridge Quality Resources咨询公司的创始人克里斯托弗·帕里斯表示，MPS案件表明，需要对控制体系（包括独立的审计员以及审查他们的认证机构）进行更严格的监督。

他说：“需要一个监管框架。”

意大利的调查没有针对任何审计员或各种行业机构。

负责在意大利认证审计员的ACCREDIA表示，现有规则“健全且结构良好”，并强调审计的任务不是消除犯罪。

位于自愿控制体系顶端的是全球性组织——航空航天质量集团（IAQG）。

IAQG主席埃里克·杰弗里斯在给路透社的一份声明中表示，该公司正在积极更新现有标准。

他说：“然而，任何质量管理体系实施的结果最终取决于经过认证的组织。”